幸福感是公平的

lant-canwu

小镇名颖阳，只一条主街，便唤作颖阳街。每月固定几日，十里八乡都到街上赶集。从南桥开始，各色凉棚摊位排成长龙，浩浩荡荡，向北山延展开去。民间俗成的集市，从哪辈人开始，已无从探究。



　　工作和生活的琐碎，让我做了城市的逃兵。这些年，在梦想与现实间挣扎，心是苦的，渐有抑郁的倾向。抵达小镇，才知逢上集市，这是我所不愿的，那些我熟知的苦难，猝不及防落入眼底，心就慌一阵。挤入熙攘人群，渐行至北端菜市场。这里最为荒乱，木架车、三轮车、农用拖拉机，一辆紧挨一辆。菜堆在车上，或摊在地上，腐烂的叶子被踩来踩去。卖菜的人，就在缝隙里穿梭着。远远地，看见堂妹忙碌的身影。

　　我不喜市集，大抵是怕遇到她。堂妹与我同岁，先天聋哑，她兄妹五人中有三个哑巴。十岁时她的父亲过世，寡母带着他们，靠种田维持生计。儿时我们常在一处，用自创的哑语交流，教她认字。后来，大家都去了外地，她独自留在村里。再后来，为了给哥哥筹款结婚，她先嫁人了，半年前有了孩子。小镇上的一个男人，以种菜卖菜为生，据说腿是瘸的。

　　我已多年不见她，或者说不敢见，曾发誓要照顾好她，可现在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。正犹豫着是否走过去，她却看到了我，把怀里的孩子推给身边男人，拼命朝我挥手，又将摊位移开一角，作势要跑来。我摆摆手，示意她在那儿等我。我挤过去，她冲我比划着，她的手粗糙且浮肿，我笑笑地看着她，已不懂她的哑语。那个男人，抱着孩子站在托盘秤前，木讷地笑。

　　我接过孩子，小家伙眼睛水灵灵的，是个聪明的孩子总错不了。我取出张50元钱，又摸出随身红腰带，将钱卷起来缠几圈，挂在他脖颈上，算是给挂锁钱吧。堂妹拉着不让，我指指我的心，指指宝宝，她方不坚持了。她拉过我的手，在掌心画着，我将笔画连起来，是两个字：“幸福”。她指着我的掌心，又指指她，男人，还有孩子。她是说他们一家很幸福！男人也傻笑着，说是他教她的，有很多人帮忙，他们过得很好。

　　我转身时几乎要落泪。对生养我的小镇，自来有一种悲悯，因为深知它的贫瘠与苦难。城市生活让我产生了优越感，但距离幸福却很遥远，我没有稳定的工作，没有积蓄，没有梦想可以落脚到现实。然而，我的掌心里有底层一家人的幸福，它静静地躺着，有着生命之初的单纯与美好。我抬头笑了笑，伛偻提携的，竟也回应着我的笑。我想他们也是幸福的，小镇生活着的祖祖辈辈，不拘贫富，不分长幼，也都有着自己的幸福。

　　可是那些如我一样的人，为什么感觉不到呢？这个世界有许多不公平的事，但是幸福的感觉，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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