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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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辈子的乌镇

发表于 2009-9-17 13:50:52 | 查看: 920| 回复: 6

表情

有一部电视剧叫《似水年华》，很多人把它当成乌镇的风情介绍片，其实不是。我觉得这部电视剧呈现出来的只是两种表情，脸上的，和心里的。乌镇是我们内心的表情，是涤尽尘埃后的一声绵长的叹息。

在离开乌镇的大巴上，每个人都很安静，似乎都沉陷在江南水乡的雾气里，迟迟不愿醒来。快餐店那个送外卖的大伯总是喜欢说：“乌镇啊，这里是个很没意思的地方，太没意思了。”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有多抒情多避世，他们只是甘心。

冬夜行走在东栅，你会怀疑这个小镇已经死去了。河水带来瑟缩的寒意，黑暗与黑暗之间亮着一盏盏冷绿色的灯，但它只是晕染了周围的一圈空气，并不足够照亮寂寥的青石板路。我感到害怕，这样一个小镇看起来并不会潜伏什么大危险，可依然是怕。长期生活在布满喧嚣的都市，已经无法让时常被嘈杂侵略的耳朵适应这惯常的安静，仿佛自己就要随着这脚步永远地融进远年的寂静里。

但是，时不时地，你听到木门吱嘎关上的声音，再往前走，有人家里的收音机断断续续播着天气预报，偶尔遇到两三个老人出来散步，淡淡几句谈笑，两个妇女蹲在自家门前伸出的石阶上洗衣服，隔着河水交谈。于是，在这样寒冷暗哑的黑夜里，有生命亮起来。这样柔软安静的光芒。仿佛只有在这里，你才能够感知，从黑寂寂的时空里浮出的，并不尖锐、并不耀眼却足够糯甜温暖的光亮。

曾经那些在作坊里结束了工作的男子，喝完几碗醇香的三白酒，在静静的流水中听到妻子洗菜的声响，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，路过船上划桨玩闹的孩童，和窗前浇花的老人打几声招呼，一进门就闻到桂花酒酿的醉香。

爱情

黄磊说：这里的美，是令人迷失也令人绝望的美。此刻我懂得，绝望是因为，人们就这样静静望着穿城而过的流水，一望就望见自己的一生，然而明明了悟了那绝望，却也甘愿让生命流淌在这里，迷失在四季不散的酒香中。于是，你就忘记了，是时间在等你，还是你在等时间。

很多人说到了江南就非常想谈一次恋爱。那么你说，什么是爱？

电视剧里的老人说：爱，就是隔着栏杆，远远地看见院子里，一群年轻人，他们说着笑着，还唱着，唱什么，毕业歌。你就看见一张脸在笑着，那微风吹动了她的裙角，一双拉着羊毛披肩的手，那么娟秀，瘦瘦的，长长的。你就留下了，你就等啊等啊。等一辈子你也愿意。

一辈子也愿意的，流水般静默而绵长的爱情。像女孩子走在染坊里，仰起头，看见飞翔的蓝印花布像自己内心里欲抑先扬的娇羞，又低下头红了脸。或者男孩子走上桥头，看见长长的“美人靠”上，自己心里的那抹身影正落在上面，望着湖水出神，一下子愣住了脚步，紧张起来。那只是最初的一刻，之后呢，是与呼吸一样平淡自足的等待。等到了，没等到，都是一生。并不苦，在一辈子里，有的人真的只是因爱而醉了，而这醉，是不需要结果也不需要答案的。

生之丰盛

从杭州乘车两个小时，在车上睡着，醒来时，看到路边一排排青瓦白墙的房子，便知道，是了，是乌镇了。古代河运的枢纽，明清时已烟火万家。这里曾经有过丰盛的生活图景，丝绸、布匹、粮食贸易的兴盛带来商旅繁忙的热闹生息。如今，它已经在忙碌的声影中褪淡为一则宁静的执守。

从溢满声色的彼处来到这里，映入眼帘的便是它的残破。残损的房檐、凌乱交织的电线，路边狭小油污的饭店……偶尔有破旧的木船栖在河边，无人打理。未经修整的老街让这个镇子看起来比这个世界老了几十岁。但是它的残破，并不像是被抛弃的残破，倒像是被选择的残破。老人在阳台挂着鸟笼，悠悠哉哉听戏，大家都不着急，也没什么可着急的，世界你走你的，我就是愿意留在这里。

这时候，你反而会怀疑起自己来，我们活得太用力，然而再用力，生命也不过是匆匆的一场。脚步太忙乱了，反而忘了看看身边的风景。在生命最初和最后的沉默里，我们能回忆起的笑容，有多少是真正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欢喜呢。

在翰林第听了一场只为我一个人唱的皮影戏（冬季游客少），蓝印花布简单围起的戏台，非常苍老的唱腔，可因此而显得厚润有力道。在百床馆里看到三十多铺精雕细刻的床——我们曾经那么考究的对生活保有深厚的兴致。

东栅的老作坊

公生糟坊

站在汇源典当的窗前想象大掌柜把玩着当日收当的宝贝，自得贪婪的笑容；也在酒坊里用手指蘸着从酒缸里滴落的三白酒，送进嘴里……然后在卖棉鞋的人家为奶奶买一双蓝印花布鞋。坐在昭明书院的木椅上翻书，傍晚时，在西栅的“听水问茶”喝茶取暖写字，拿出从林家铺子买来的青梅，一颗一颗吃。

内心跳跃在静止的小镇里。站在石桥上望向沿河人家，生命依然在，河水依然流，可是你知道它已经很老了，老得让人感觉不到老。

是在乌镇最冷的时节到达这里，这里的冷是很女人的，冷到骨子里。晚上睡觉要穿两件毛衣，盖两层被子一层毯子，再把羽绒服盖在最里层，就是这样，整个人依然要缩成一团。没有夸张，之所以提前离开乌镇，就是想逃开这彻骨的寒意。

但当地的人为我带来许多温暖的枝节，在西栅的小客栈吃东西时，因为累和饿加上冷，身体有些发抖，老板娘帮我沏的当地的杭白菊，拿来一个厚厚的袖筒，里面装有热水袋，让我把手伸进里面取暖。在景区的岔路，因为看不懂地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时，总有人适时地指路说：是那边。

乌镇人的性格就是乌镇的性格，青瓦白墙、或是水阁木屋，枕河而居，简单写意的设计，来源于实用的返璞归真的审美态度。与流水和谐相处，与天地淡然无争，花花绿绿的欲望少了，人也就从容了。

一辈子的乌镇

“过往的岁月太长，长得让人没有了想象。”

茅盾先生曾经在文字中描述过乌镇的香市：

“茶棚，戏法场，弄缸弄餐，走绳索，三上吊的武技班，老虎，矮子，提线戏，髦儿戏，西洋镜，--将社庙前五六十亩地的大广场挤得满满的。庙里的主人公是百草梨膏糖，花纸，各式各样泥的纸的金属的玩具，灿如繁星的‘烛山’在，熏得眼睛流泪的檀香烟，木拜垫上成排的磕头者。庙里庙外，人声和锣鼓声，还有孩子们手里的小喇叭、哨子的声音，混合成一片骚音，三里路外也听得见。”

充满乡土气息的热闹欢腾寻至深处也是一片安宁的静壤，人能够回归乡土，内心里必定有着对自然、土地、水泽深深的乡情，专注于生活本身，没有心思去想膨胀和掠夺。

在先生笔下的访卢阁喝茶吃酒酿园子、青团子和臭豆腐。独自一人自然没有一群人边喝边听戏边聊当日要闻那份情趣，但多了一份对“皮包水”的闲淡志趣的怀思。

“桥把每天的故事写入河中，并且笑笑。要不几百年的记忆，她如何承载得住？”

这是一个年平均日照2000多小时的镇子，充足的阳光和充沛的雨水带来丰衣足食的福祉和植根于心的安全感。人们笑容踏实睡眠踏实，生命中有鲜明的阳光雨露的痕迹。

刘若英说，这里是生活在梦里的乌镇。我只是在想，生活在梦里的到底是他们还是我们？

“其实我们的名字早就刻在了乌镇的碑墙上，仿佛这故事，是注定要发生，也注定要这样结束。”

那些被流水洗涤后的轻描淡写
那些一辈子般漫长的瞬间
那些或停留或离开的执念
那些灯影浆声里的从前
……

通通是

一辈子的乌镇。